Time to Say Goodbye 再見吧,德佬。

我不知道該怎麼跟 Dirk 說再見。

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素昧平生,卻在心裡跟他相處二十年的人說再見。我坐在這,回想過去,這二十年來每個人生階段都有屬於他的回憶,而且某種程度都和我父親有關。我和父親不是特別親,別誤會,我們感情好,卻總說不上話。軍人家庭長大的父親不大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聊天,除了讀書工作這類傳統話題,唯一沾上邊能聊幾句的只有 NBA。

我在溫哥華住了八年,那段日子和父親一年只見一兩次面,所謂的國際電話要嘛不好打,要嘛接通了卻聽起來像在外太空,我和父親更沒話聊。剛好也是那段時間,Jordan 退休,溫哥華灰熊爛到讓人灰熊北宋,我在打 NBA Live 時愛上了小牛隊,更準確的說,我愛上了 Dirk Nowitzki。幾次父親飛來看我和妹妹,總待不上一個禮拜,導演工作正拼得如火如荼的他每回拖著疲憊身軀來,除了嚴肅還是嚴肅。能讓他開心的除了還在唸高中的妹妹,就只有當我跟他聊那個「七呎很會投三分的大個子」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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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年我回到台灣,跟父親的關係降到冰點,一方面分開八年的隔閡,一方面我根本不知道人生該做什麼,他更心急不知道我該做什麼?那段時間的小牛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,戰績一年比一年好,可是球隊沒有方向。父親到處打聽、拜託、幫我找工作,小牛隊到處交易、簽人、不斷和冠軍擦身而過。那些 Christian Laettner、Nick Van Exel、Raef LaFrentz、Antoine Walker、Antawn Jamison、Keith Van Horn,不管哪個排列組合都讓我氣到摔杯子過。他們辜負了德佬和他的青春,就像我的渾渾噩噩辜負了父親對我的期待。

每晚我們只是坐電視機前,父親咬著花生,手邊一杯小酒,在重播球賽的閃爍裡不發一語。

故事在這裡來到第一次高潮。06年小牛隊拼到冠軍賽,我也開始在配樂工作上找到什麼,想當然我和父親的關係稍稍好轉。小牛隊勢如破竹,冠軍賽前兩場大獲全勝,七戰四勝的賽制下基本上已經贏了一半。然後,他們就連輸四場。如此的反高潮將我從天堂打進比地獄還深的地獄,這樣的字句讀起來誇張,但那時的我關上電視,一個人帶著球到社區籃球場。球場上只有我,一球一球的投,腦袋裡真像小說寫得那樣哄哄地迴盪著,投著投著我就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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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,父親依舊咬著花生,手邊一杯小酒,電視卻始終關著。我想那是他安慰我的方式。

接下來幾年,我轉為演員,雖然工作不穩,卻有種找到生命初衷的解脫。換作渾渾噩噩的是小牛。那幾年戰績越來越差,每年夏天擁著大把薪資空間卻買不到有用之才,然後只能不斷拼裝,一年一年的浪費德佬身為運動員的巔峰。輸掉冠軍的那年夏天,Dirk 帶著恩師在澳洲內陸流浪一個多月,那樣的自我放逐給了他某種力量,或是說看開了某些事,即便之後總在季後賽幾近羞辱的挫敗,他還是穿著同一件球衣,一步一腳印,直到11年。

那年他們總算拿到隊史上第一座冠軍,而且是賭盤一面倒唱衰的氣氛下拿到冠軍。故事在這裡來到第二次高潮。槍響那一刻,德佬不顧場上狂歡的衝進休息室,在淋浴間長椅上癱躺著。他把毛巾蓋住臉,毛巾下的他哭到不行。兩位小牛隊的職員一旁苦勸,要他出去和隊友一起接受榮耀,他說給他們吧,我真的沒有辦法。海的另一端的我也是哭到不行,很想打電話給誰又不知該先打給誰。父親先打來了,正在錄影的他只能用氣音笑笑的說「恭喜你啊,終於拿到冠軍了。」我哭得更兇。